古云村上棚坑,半个多月前发生山体滑坡掩埋了20多亩农田。滑坡处采矿场安装的注水管依稀可见。

　　■河源市东源县古云公司滥采矿山1600余亩,超许可证规定面积7倍

　　■古云公司称,“已提交5平方公里扩建申请”,一旦获批与东江近在咫尺

　　■采矿、洗矿已造成矿区水源富营养化,村民担心污染殃及东江

　　九个直径达十多米的大型洗矿池依次分布在山腰,山下的厂棚外堆放着约700多吨用于沉淀稀土矿的硫酸铵。站在山坡的最高处眺望,周围山头林木被削去,露出赤裸裸的黄土。

　　这里是河源市华达集团东源古云矿产开采有限公司古云稀土矿(以下简称“古云公司”)。省国土资源厅2009年7月17日发放的采矿许可证显示,该矿区面积0.1382平方公里(约207.3亩)。

　　南方日报记者调查发现,古云公司已采矿范围覆盖至少1600亩的矿山,是许可证面积的8倍,远远超出规定面积;而被滥采后抛弃的尾矿产生的环境污染却未得到治理。

　　稀土因其特殊作用和价值,开采一直受到严格的限制。今年4月初,国土资源部和省国土厅发文再次重申严控开采总量,“合理调整矿山开发利用方案,并向有权的登记机关申请变更开采规模”,“坚决杜绝一矿多开现象”。

　　古云公司有关负责人承认未有更大面积内的采矿许可证,但强调该公司已申报将采矿范围扩大到5平方公里,目前正等待国土资源部批复。

　　1600亩矿山遭滥采

　　古云公司位于东源县仙塘镇古云村东北部的山地里,山林间汇出的溪水向北2公里汇入东江。

　　记者在现场探访发现,外表茂密的树林,里面却是另外一幅景象:地面上被挖得千疮百孔,树木被砍伐,水土流失使地面上沟壑纵横。“采完就换另一个地方,本来都是好好的山林地,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恢复。”带记者进入此地的古云村村民说。

　　类似山林遭破坏的情况并不单出现在许可证规定的上岭寨附近。上棚坑矿山距其800多米,沿着简易的山路走,半边山坡因采矿产生滑坡,坍塌的黄土一泻几十米,掩埋农田20多亩。黄土表面裸露着横七竖八的稀土开采注水管,扎根尚浅的生态林木随黄土崩塌,潺潺的山泉把黄土冲出一道道沟壑,村民用木排架在蓬松的黄土上,以防经过的时候黄土下陷。

　　在骨头斜,40多米高的山体坍塌也直接泻入山底的坑道,掩埋坑田约6亩。站在坑道往上望,坍塌的山体上面,生态林木依然整齐地排列着。而滑坡的山体则满目疮痍,被黄土冲跨的树苗东倒西歪,有些甚至被连根拔起。

　　在古云村村民带领下,记者走访了邓家坑、上下棚、竹坑、杨梅坑、左手坑、白鹤田等地,矿山滥采的情况在上述地方同样出现。离上棚坑不远的竹坑,也发现山体坍塌,20多米的滑坡山体掩埋了农田10多亩。

　　最显而易见的情况出现在古云矿的厂区响古坝,环绕厂的三个山头无一幸免被挖,流失的泥土堵塞了河道,河水变得浑浊不堪,沉淀稀土所用硫酸铵的白色袋子四处散落,而这些山头均不属于许可证规定的采矿范围。

　　2008年3月,古云公司邀省测绘工程公司绘制5平方公里的矿区范围图,图中标出采矿许可证范围内的矿区,邓家坑、上下棚、竹坑、杨梅坑、左手坑、白鹤田等地均在此图内。“单响古坝附近遭滥采的就有百亩左右。”一名曾长期在古云从事矿产测绘的人士根据测绘图和古云公司实际开采范围保守计算,滥采的范围可能有1600亩,“这还不包括莲角塘,那里100多亩的工程还未开工,但已经开始进行打口和埋管。”矿山遭疯狂开采后,恢复植被等无人问津。

　　滥采恶果谁来埋单?

　　“泥土全变黑了,全部富营养化”。村民李惠金指着水牛翻起来的水田说,以前水田都是一年施两次化肥,现在不用施肥,禾苗却长得老高。

　　李惠金的水田位于竹坑矿山附近的珠珀,她一家7口都是靠种田维生。往年种8亩田,每季除了“维持一家7口的口粮,还能够有5000斤左右的水稻卖”,但是现在“自家吃的都不够”。

　　“禾苗以前长到我腰,现在才长到我鼻子的高度,但稻穗却是瘪的,结不出果实”,李惠金向记者比划着。去年她所种的8亩稻田中就有3亩长不出稻穗,其他能长出的产量也都减半。

　　一切都是开采稀土矿后含有硫酸铵和草酸的废水惹的祸。古云稀土矿采矿总部位于响古坝豆腐头山,山上依次分布着9个大型洗矿池,如梯田一般壮观。厂棚外堆放着约700多吨用于沉淀稀土矿的硫酸铵,矿山工人不断将一包包硫酸铵倒入搅拌池中,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据龙尾村村民廖先生反映,稀土矿产生的废水流入附近的几个大水塘,导致水塘的水变得“很毒”。如今附近的村民都不敢养鸭养鹅,要是喝了矿区池塘里的水,家畜都活不了。村民何来苟告诉记者,矿附近的农田完全不能耕种,现在全部荒芜,“两个村一共有260多亩稻田被埋了,我们农民没田种了,只好外出打工!”

　　“直接被滑坡的黄土掩埋的农田有一百多亩,因开采稀土破坏水利受损的农田一百多亩”。古云村二队小组长廖衍文向记者介绍。

　　据了解,龙尾村和古云村共有1300多人,古云村原每人有9分田,现在剩下4分左右,龙尾村原每人有7分田,现在不到1分。

　　一个月前,古云村部分村民冲入古云公司响古坝采矿点,将采矿的水管砸断。村民们称,他们想要回“绿水青山”种经济作物。

　　古云公司则称,公司此前已向部分受污染的农民做了补偿,“但有的人拿了补偿款也没有复耕”,村民们的举动让公司损失达“千万元”。

　　扩大矿区下的环保隐忧

　　“公司有扩大矿区范围的文件,”古云公司谢姓负责向记者出示了一份河源国土资源局的意见报告、一份省国土资源厅“关于申请扩大矿区范围的请示”收文回执单,两者的日期都是2008年10月。但始终无法提供更大开采范围的采矿许可证。

　　稀土是我国严控的重点矿产之一。2006年4月,国土资源部曾下发通知,全国停发稀土矿采矿许可证。今年4月,新的通知要求除符合多项条件的矿山企业外,2011年6月30日前暂停受理稀土勘查、开采登记申请。

　　谢姓负责人称,申请材料已递交到国土资源部,“不久以后就能拿到5平方公里的采矿证了”。

　　最后,在记者的追问下,谢姓负责人承认在未取得采矿许可证的情况下采了“周边的地方”,而对于上棚坑等地因采矿出现的滑坡,该负责人称,滑坡是因“前几天下雨”导致。

　　谢姓负责人也断然否认目前的开矿方式会产生污染。“从去年开始,公司采用原地浸取采矿法,实现污水的'零排放’”。

　　广州有色金属研究院稀有金属研究所所长肖方明介绍,原地浸取采矿法抛弃了堆置浸矿法直接破坏水土的方法,能够减低对水土的破坏程度。

　　“但是同时对勘探的技术提出更高的要求,在开采之前要对矿山进行充分的勘探,摸清溶液的流脉,才能使溶液最大限度地回收,这也大大提高了开采的成本。”肖方明表示,省内基本上只有大型的矿场才会采用这种方法,其他私人矿场都不采用。

　　“原地浸取采矿法也存在一定的污染,注入的硫酸铵溶液不可能百分之百回收,回收率大约70%至80%,”肖方明推测,未被回收的硫酸铵溶液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到周边的农田和水源,“但关键还是看废水的处理是否到位”。

　　知情人告诉记者,古云公司去年曾被发现私自扩大规模,遭到河源相关部门的处罚。但关于这一说法东源县国土资源局却未正面答复。该局执法队相关负责人诉记者,古云公司的确申报了5平方公里的扩建申请,但并不清楚是否获得批准。

　　村民们还担心,万一5平方公里的采矿许可证获批,近在咫尺的东江是否会受到污染?

　　执法队相关负责人称,采矿造成的富营养化的问题,矿老板应当给予村民一定的补偿,“至于污水排放是否污染东江水,还需要经过环保部门化验后,才能得出具体结论。”

　　■记者观察

　　制度制约缺失稀土贱卖待解

　　自今年3月以来,本报已经第三次曝光我省部分地市滥采稀土矿。屡屡曝光、屡屡整顿,稀土矿为何总是偷采不止?

　　中国是世界上最主要的稀土生产国,然而被称为“工业味精”的稀土在我国一直遭遇“黄金卖出萝卜价”的尴尬。2008年,全球稀土消费量约为13万吨,其中中国国内消费约7万吨,但是出口的产品绝大部分都是初级产品,附加值低。

　　由于稀土是十分重要的战略资源,去年我国开始限制稀土出口。作为连锁反应,今年以来国际稀土价格明显上涨,目前稀土品种中氧化镨钕平均报价在18.1万元/吨左右。

　　暴利面前,利欲熏心的偷采者将法律法规、民众的安全和生死放在一边,矿主的欲望膨胀,偷采变得没有节制。

　　非法采矿者的“帮凶”也难辞其咎。昨日,国土资源部通报的公开挂牌督办的“惠东县宝口镇非法开采稀土矿案”中,调查认定惠东县宝口镇政府、供电部门、国土资源局、林业局、环境保护局均存在渎职情况。

　　本报曝光的始兴县的稀土非法开采事件中,部分村民被金钱收买,心甘情愿充当了黑心矿主的马仔,输掉了自己和子孙后代赖以生存的生活环境;龙川非法开采事件中,相关政府部门工作人员被查出是矿主的“保护伞”;东源县古云矿,持有采矿许可证的正规企业非法扩大开采面积,尾矿污染山林,相关执法部门不能以“不知道”来搪塞村民。

　　事实上,不单在广东,稀土储量巨大的江西也面临稀土被疯狂偷采屡禁不止的局面。

　　在世界资源大国中,中国是矿产资源保护立法是最不完善的国家之一。《中华人民共和国矿产资源法》出台已十多年,许多规定明显滞后,社会发展带来的新情况、新问题也就无法可依。无法可依,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通过媒体的监督,带给了我们诸多反思,除了“曝光―查处”的常规手段外,亟须加快立法步伐,制定一套合理的制度对非法采矿进行制约。

　　针对国家行政机关和工作人员违法发放采矿许可证、矿主肆意浪费资源和污染环境、官商勾结和监察失职等行为,宜增设罪名、加重刑罚和创新量刑制度,不断完善我国矿产资源刑法保护措施。

　　■链接

　　本报3月来屡次曝光非法开采稀土事件

　　2010年3月9日A08版《龙川非法开采稀土矿死灰复燃》。报道见报后,中央、广东省委省政府、省国土资源厅及河源市委市政府领导相继作出指示,要求保护国家战略资源,迅速调查整治龙川县境内的非法稀土矿点。

　　2010年3月18日A08版《始兴整顿稀土偷采陷“猫捉老鼠”困局》。3月21日,始兴县迅速采取行动,组织了国土、公安等部门150多人组成的行动组,对本报曝光的非法开采点进行彻底整治。